偷拍

作者：魔镜里的独家秘密
字数：2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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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风吹来，把平摊开的一本书的书页吹得微微上扬，这个下午和每一个毕
业后的暑假下午一样，显得沉沉闷闷的，我喜欢这种书页间的流动带走的时间，
带走和你一起的小片段。下午阳光在树叶的缝隙间影射过来特别亮眼，让我恍惚
你还在坐在我对面，阳光碎碎的照在你身上，如金黄色的镂空外衣，特别美。

　　好久没见了吧豆梓，你还好吗……

　　我看了看书，哦，书名是《芥川龙之介文集》，你曾说过这个男人的作品把
刀子藏在棉纱里，然后让读者慢慢捏住，再把盐融进他的伤口。你说这话的时候
表情淡漠又认真，像是在谈及一个多日不见的朋友，你说：「《地狱变》，没错，
我最喜欢的是这篇」时候的表情，又像是想起和朋友最帅的一张合照。

　　我微微笑了下，那天，我们成为了朋友。

　　「朋友。」我朝着窗外面的太阳自言自语，室内冷气开的很足，太阳显得疲
软。我们的生活发生了令我意想不到的交集，我在高中班级里是可以被忽略的角
色，而你，几乎是所有男生目光里的留恋处，也许注定如此，你天生的完美容貌
和性格、我天生沉默以及同学们对美好的一致判定，原谅我把世界分成这样的三
部分，因为我一直相信，我们的交集是这样的宝贵。

　　有句话说：「所有让两个人遇见的因素加在一起，就是上帝，或者说天意。」
所以我那时候认为，芥川龙之介和他那本收录着《罗生门》《地狱变》《鼻子》
的文集，就是上帝降下的天意。

　　我们的交集从互相借书开始，我的藏书不多，市图书馆的借阅证也很旧，而
你每个礼拜带来的两本书总让我猜想你房间书架的形状，书架上的书一定呈好看
的顺序排列，深浅或渐变的颜色会和你一样安静的笑。

　　你喜欢很多日本作家，乙一、太宰治、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东野圭吾、
芥川龙之介等等。

　　我连忙补上说：「村上春树？我蛮喜欢的。」

　　你皱皱眉头：「村上确切的讲不应该算日本作家，应该是欧美作家才对。」

　　我想起村上在自序里说的「小时候只看欧美作家的小说。」，以及队菲茨杰
拉德的疯狂崇拜，我才难为情的说：「嗯……确实……」

　　你拿出一本乙一的《zoo 》放在我桌上，我拿出一本《我在梦见你》交到你
手里，你笑笑：「你怎么还看这样的书。」

　　你在还回的《我在梦见你》里面夹了一张纸条，很常见的便利贴，在扉页的
书缝边：「第一眼就喜欢了书的名字，看过之后觉得每一个人梦里都有一个烟烟
子，好书好眼光。」

　　我抬头，发现你在朝我笑。

　　要怎么形容这样的笑呢？

　　像是，有着灰白柔软绒毛的小猫在即将收割的麦穗和麦穗见若隐若现。

　　像是，小镇的清晨早点店老板掀起蒸笼的第一缕蒸汽。

　　像是，干净棉布鸽子衬衫第一次穿上的时候在肘部慢慢折起的褶皱。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你正若无其事的从到到尾翻动着我还回去的《zoo 》，
然后合上，塞进课桌下面，没有再转过头来。

　　豆梓，没有任何事物能形容你的美。

　　我们一直维持着互相借书的关系，我把我喜欢的作家以一人一本书的方式借
给你，如果隔几天在纸条上看到你很喜欢这个作家，那样我会很欣喜的奔去图书
馆书架上寻找那人的书，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你清楚地表明和我一样喜欢余华，
王小波，苏童，莫言，卡夫卡，卡尔维诺，马尔克斯甚至韩寒的时候，我竟有种
从未有过的喜悦，就像我在被一个世界孤立的时候，另一个世界朝我伸出了手，
而书本，则成了我进入新世界的桥梁。

　　我看着你借给我的太宰治文集《斜阳》的封面，觉得我也许会找到那座桥。

　　那段日子对我而言应该算得上高中最快乐的时光，那些被你藏在书本里的纸
躺在我右手边抽屉里。翻开它们的时候我总是在刹那间有种恍惚感，觉得那些记
录在纸上的字间的岁月才是真实的，才能被触及：「余华特有的零度叙事真的是
不留情面。那个杀掉弟弟的小孩皮皮，我想在将来的某些时刻，他会闪烁在我们
每一个人身上。」

　　「没想到向来温情的梁晓声竟然也会写这样严肃和急促的小说，读起来真的
畅快。」

　　「还是喜欢莫言的《檀香刑》，但是这本书好像太想太急的表达时代这个东
西了，不过莫言似乎完全吧马尔克斯学到家了。」

　　「终于明白你为啥这么偏爱看荒诞小说，像安部公房这样的天才还有很多吧？」

　　「唉，卡夫卡写的太晦涩，还是看不懂他在写什么。」

　　「该死的少年包青天，明显就是拙劣地抄袭了岛田的构思嘛，没意思……」

　　「这本书其实我之前看过，正好温习一下。记得第一次看的时候，龙卷风把
一切都毁灭的时候，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就湿了。这次看到奥雷良诺和阿玛兰塔-
乌苏拉最后守在破屋子等孩子出生的时候，也莫名其妙的感动了。」

　　「王小波给李银河的情书写在五线谱上，还说『你是我一支唱不完的歌』，
太俗气了吧，如果我是男的，我一定写在单词四线格上，还说『你的名字是我永
远拼不对的那个单词』哈哈，是不是肉麻。」

　　「《白夜》和《白夜行》差很多啊，是翻译的问题吗？都是冗长的对话，看
起来好累，好吧，其实是因为我不喜欢这个故事的结局，还不如男女主角双双赴
死，我是不是太邪恶了……」

　　……

　　现在想起来，看多了这些书，心里一些部分会被一把把生着铜锈的钥匙开启，
放出柔和昏暗的光来，我知道这些岁月里我们发生的改变，与同龄人逐渐拉开了
距离，十六七岁，应该可以称为『早慧』吧，我层很害怕这样，怕不合群于是学
会了和一些男生一样讲起了猥琐的笑话，知道了樱井莉亚和张韶涵，林志玲和波
多野结衣长得很像，学会了在上课时对老师的话充满不屑，学会了模仿带着方言
口音的英语老师讲话，学会了装得很傻很二。但是有一天，我看到了张悦然的一
句话顿时明白了许多东西：

　　我们早慧，然而晚熟。

　　当我们用一本本包含故事和意义的小说来填补青春内心日益扩大的那个洞的
时候，其实洞的另一边已经空的越来越多了。我们想凭空抓住点什么东西，但是
这些东西马上就会吹散在风里，沿着大气压力变化和地转偏向力的方向，吹进周
围人的目光里，或者虚无里。

　　你说我要是早点明白这些，结局是不是会不会不一样。

　　作为回忆的叙述，故事总会有一个拐点，或者说是李森祥，余华们所推崇的
『转变事件』。我们也一样，生活不是小说，可有时候能比小说更荒诞。

　　那天下午刚下完雨，自修课同学们都去室内体育馆看校篮球队比赛，我些许
看了下便回了教室，嘈杂的环境终究不适合我，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早春的阳
光里带着微尘，雨后的空气里有树叶的味道，我从课桌底下抽出小说《嫌疑人x
的献身》，看到石神一五一十地交待杀人母女各种事项的地方，突然觉得有点不
对劲，你今天你怎么不在？

　　我合上书，走下楼。

　　雨后的地面还微微有些湿润，我在校门口看到了你，孤零零一个人走在路上，
你穿了件白色长衬衣，校服的蓝色裤子显得有些大，但是很协调，你低着头，把
姣好的面容藏在衣领下面。

　　从那天你起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更沉默寡言了，我想问问你，可每次话到
了嘴边又咽回了喉咙，只能从同学们的闲谈中捕风捉影：「哎你们听说没，我们
班豆梓的爸妈因为贪污腐败进去了」

　　「那她天天装高冷干什么，家里钱都来路不明，还真让人以为是个富家小姐
呢。」

　　同性的恶意在这刻显露无疑，或许这就是人天生的嫉妒吧，我不相信你们家
庭会发生这种事，你端庄的行为举止，温软如水的声音，每一张写给我的便利贴，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你良好的文学素养，我不相信一个秀雅绝俗的女孩父母是一个
吃人血馒头的畜生。

　　而男生态度更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目光从钦慕到鄙夷，见到你还会浮夸吹
起口哨，有一个人最肆无忌惮最张狂，他是我的室友，吴胖子，受全班欺负的对
象。

　　吴胖子人如其名，一身肥膘连衣服都会撑起一层层的褶皱，眼睛挤在肥肉里
几乎看不见，我们班级里叫他叫的是肥大郎，和武大郎一般的身高，体重却是武
大郎的几倍，吴胖子家里有些势力，但他的样貌依然在这个省重点高中备受鄙视，
同时，吴胖子也是你最狂热的追求者，以至于很多人嘲笑他脸上肥肉太多，导致
脸皮也太厚了。

　　请原谅我不知不觉写下了这些，但从这天开始之后发生的事情，它们就像一
场突如其来的海啸，扑向我。也许有些是我的臆断，有的已经被时间更改了面貌，
但对于我，只不过想回溯起当时的心境，毕竟很多重要的时刻，我败给了钟表，
败给了离场。

　　其实我并不埋怨你的选择，反而尊重你的选择，每个人的生活都无法从一件
事上看到后续，当时我只是在想：我还是继续沉默吧。

　　我想，凭你的性格，也一定不会后悔那时候的选择。

　　凭你的性格也许会问一声：「那你呢？」

　　可我再也